萨迪诗人是对的,整个世界都充满那样的狂舞和欢欣,只不过狂舞和欢欣都是别人的。
“害怕什么?”伙计耸了耸肩。
“出了什么事吗?”符衷在等证件递出来的空当中明知故问起来。
符衷点点头,伙计欢快地吹了个口哨,低头在许可证背面敲了一个章。符衷注意到他脸上长着淡淡的雀斑,从两颊到鼻梁都是这样的斑点。伙计把符衷的证件从窗户下面的洞里递出去,伸出五指朝他摆了摆手,用乌斯库达尔语说了句祝福的话。但符衷没有马上走开,他把证件放回衣兜,看着岗亭里的人一直冲他笑,说:“你不害怕吗?”
符
化,而他也知道这是为什么。他在走出电梯穿过走廊回自己房间的路上,不时看到穿着防爆服跑来跑去的狗,还有背着枪从楼梯上走下去,快步消失在转角的水手。符衷来到封锁们前的岗亭前面,出示了自己的证件。岗亭里原本是个懒洋洋的不慌不忙的胖子,但符衷觉得这地方不适合他,于是换成了一个手脚麻利的伙计。
符衷哦了一声,他听懂了这个人的意思。萨迪诗人用一生去观察尘世的美,他也能比常人更加清醒地认识到这个世界的本质。岗亭里的伙计打开了音乐,开始放起了Charlie Parker的萨克斯曲。符衷觉得这个人确实像个诗人,他的想象力和他的猫一定会像马一样插翅飞翔。
他把小七牵出来,抱着它的脖子揉了揉。小七刚洗过澡,浑身的毛发蓬松松的像朵云,符衷喜欢小七身上黑褐色的毛。他从看守员手里接过配备给小七的防爆服,仔细地给它穿上,穿上制服后的小七立刻变成一条威风凛凛的大狗了。符衷检查了小七的脖子,看到它戴着的项圈还是原来旧的那个,符衷摸了摸上头金质的笑面狐狸徽章,把狗绳拴上。
绿色的眼睛眨了眨,说:“因为诗人萨迪曾经写下一行诗,说‘整个世界都充满那样的狂舞和欢欣’,我觉得他是对的。”
他头很晕,看了看墙上的时钟,还有半小时可以休息。符衷看了眼电脑上发来的动态报告,然后脱了外套躺在床上打盹。枕头很软,他闭着眼睛,沁凉的寒气慢慢袭来,符衷能感觉到手脚在变凉。阖上的眼皮是滚烫的,灼人的寒冷把他烘着,耳畔传来飞机引擎的呼啸声。和无人机作战只是不久前的事,现在却觉得已经过去了许多年。
符衷做梦了,梦里的天空是干萎的玫瑰色,就像穆斯林从头裹到脚的长袍。他又梦到了季垚,他站在纯白的海岸上,海水散发着西瓜和柠檬的味道。耀眼的太阳、深邃的海湾、帆船的桅杆。当他梦到与季垚相关的时候,就感觉自己变轻了、变小了,像柳树飞舞的白絮,时间在他的梦里没有意义。
符衷来到码头上,风刮得狠了,风旗像要被扯碎了一样哗啦啦地发出呻/吟。被积雪覆盖的海面刮来一阵阵砭骨的朔风,把帽子上缝着的皮毛牢牢粘在布料上。符衷一手朝着衣兜,一手牵着小七站在冰块遍布的码头甲板上望了望横亘在天际的亚历山大大冰架,乌云沉沉地压在冰架上方,镀上了一圈朦胧的暗蓝色光线。
惊醒后,房间里回荡着滴答声。钟表告诉他,他只睡了不到十五分钟。符衷坐在床上揉了揉眼睛,黑暗里住着无边无沿的孤独,他醒来后觉得自己更爱季垚了。他听到广播里在说核弹已经被激光武器摧毁,很轻很淡地笑了笑,把头埋在膝盖上。核弹飞来前,符衷没有觉得有一丝紧张,他只想躺下来休息,在梦里和季垚见面。
符衷坐了一会儿就下床去,穿好外套和鞋子去盥漱。体温降下去了,头晕的感觉减轻了一点。符衷拨弄了一下耳垂下的银色耳钉,擦干净脸上的水后走出了门。
伙计是个绿眼睛的乌斯库达尔人,古时候,乌斯库达尔是个商旅云集的可汗之都。伙计像一只鸟那样动了动脖子,看起来有点滑稽,也有点机敏。他冲符衷笑了笑,说:“核弹朝我们冲过来了,基地上正在部署激光武器,准备摧毁它。我说,老兄,有咱们在这儿守着,一颗子弹都别想飞进来......你是个飞行员?”
所有与季垚相关的梦都散发着灼人的热浪,盛夏、赤道、阳光,杂花生树、鸟鸣啁啾。似乎这些象征物组成了季垚本身。只有强烈的光线能让人触碰到世界的真实,当阳光像利剑一样把眼睛刺瞎,那一瞬间看到的才是真正的奥林匹斯山。雄鹰飞临蔚蓝色的停泊港上空,马尔马拉海中长出了一棵巨树,季垚就从那海水中走来。
小七冲着暗白的雪海汪汪叫了两声,符衷晃了晃绳子,示意他安静下来。哨声响完后,一个潜艇兵从甲板上走下来,朝符衷行了礼:“长官。”
“核弹正朝我们飞奔而来,你怎么看起来还这么快乐?”
回到房间后,符衷关上门,迎接他的是屋子里禁闭的百叶窗、清淡的香水味和朦胧的探照灯光晕。符衷摸了摸额头,还有些发烫,体温没有降下去。后脑有些发疼,不过是一阵一阵的,就像海浪拍打着伊卡洛斯掉落的那片海岸。符衷给自己调了一杯糖水,打开灯后在柜子里找出几个药瓶,倒了几片药在手心里,就着糖水吞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