辅导员一看我姐不在,客客气气:“请问这是李守诫家吗?”
我不认识他,我说:“你有什么事?”
“我是她辅导员,她最近的情况我想和她聊聊。”
“我姐不在……我做不了主啊,等她回来再说。”我对老师还是比较客气的,从床上下来,路过我蹲在门口的妈妈,我还特意端了一杯水给老师喝,他客气一笑,说最近李守诫学习状态不好,考试月了也不好好复习,考试的那两门就来考了一门,另一门交了一半白卷,另一半可都写对了……家里是不是有什么难处?
我指了指我妈,又指了指不远处沙地上抠蚂蚁窝的我哥,辅导员啊了一声:“这样吧,我刚调来,也不清楚情况,既然这样,我到时候再和她说说,有好几个项目都给她好了,千万别让你姐走歪路啊!”
我姐的歪路那可是直接从秦岭歪到澜沧江了,我没好意思说,目送这位老师离开,正要回头时,我妈忽然拉住了我的裤脚。
我哎了一声,心说我不孝:“我给您倒水!”
“不要逆天而行。”我妈吐出很深奥的一句话。
我心说我倒水为什么就逆天而行,不以为然,以为她今天和哪个老神棍聊起来了以至于说起了疯话,回身倒水,她捧着杯子,神情忽然变得非常落寞。
自我苏醒以来,看见她总是非常畏惧,我很想和她说说心里话,可总也没有机会,后来事情变多,我也没和她好好坐坐,于是我坐在她面前,撑开遮阳伞,打算听她唠叨几句疯话。
她指了指我的手机:“别再写了。”
“您知道我写小说?没事呀,我就是给自己找点事情做,也没人看,不会危害社会的。”
我没想到此时此刻我妈的神志居然是清醒的,我更加畏惧。
她忽然摸了摸我的头发,叹了口气。
我忽然很想哭,自来了这里,我总是莫名其妙地产生这种悲伤的情绪,我凝视着我妈灰扑扑的双眼,试图从中看出什么激发我情绪的东西,可她已经转过脸,微微张开双臂,拿走我的手机搁在脚边,扶着我的脑袋枕她的膝盖。
“师……”我无意识地呢喃起来,她默默用手指梳理我的头发,我很不明白。
谁姓师 ?我怎么突然蹦出这个字?
倚在她怀里,我忽然产生出一个强烈的大不敬的念头。
这不是我妈……
呸呸呸胡思乱想什么!
可即便脑子里这样想,我还是很依恋她。
“不要写了。”她看看我的手机,趁我不注意,一把扔到了大马路上——车辆驶过,把它碾了个粉碎。
我那时尚未反应过来,那个手机也是希夷买的,虽然是新的,但我并不心疼,什么东西能有我疯了的妈妈忽然给我清醒的温暖的怀抱来得珍贵?
我晚上对我姐说,妈妈今天清醒着,对我说不要写小说了。
我姐没说什么,只让我好好休息。
但是我这人就是喜欢偷听偷看,况且也没什么好遮掩的——门开着呢,我一扭头就看见月光倾泻下的亮如白昼的门口,妈妈坐在门口的石头上好像一尊雕塑。
我只看得见我姐姐瘦弱的影子,影子跪在我妈妈面前,沉默地磕下三个头。
妈妈还是冷淡的语气:“不要逆天而行。”
我姐说:“我明白。”她的语气格外生硬,以至于连她的影子都像长着一条反骨。
然后沉默了很久。
“守诫啊……”
我姐的影子剧烈地晃动起来,似乎无所适从。
“我的守诫啊……”
她好像在叹息。
我姐语无lun次起来:“师……您……”
她似乎没听过这样亲昵的称呼。
我的守诫。
“有一个人养了三个孩子……大儿子出外打架,母亲给他十万块摆平,二儿子得病吃药,母亲花费五十万治疗,三儿子平安无灾,听话孝顺,母亲只剩一万块给他立家,你说,母亲最爱的是哪个儿子?”
我妈怎么忽然比喻起来?
我姐垂着头:“我想,这位母亲其实还有一个儿子,他年少有为,天纵之才,母亲将所有的都给了他。”
“母亲只有三个儿子,”妈妈说,“一个儿子天纵之才,心怀天下,所以惹出最大的祸事。母亲不能不管,只好倾其所有。另一个儿子是披着羊皮的狼,心肠狠毒,母亲不能不管,只好严加管教。还有一个儿子,又努力又上进,虽然是天才,却从不像第一个儿子那样让他母亲担心。”
我师姐发出微弱的哭声,但是她隐忍下来,我看见她捂上了眼。
“母亲能为他做什么呢?天高任鸟飞,见了他好,还能多说什么吗?可是母亲心里明白,听话的孩子总是没有糖吃,要是他不听话,时常闹出大事来,母亲也只能看管教育,呕心沥血,总不能不管……听话的儿子总是受委屈,被冷落,却不知道,自己才是母亲最大的安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