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一些不好的事情,他可能要去坐个几十年的牢,然后拉去枪毙。”肖卓铭说着笑起来,笑得很苦涩,她的眼睛shi漉漉的,里面忽然拢上了愁云,“还有他的病,我不知道他到底是在骗我还是在怎么样。他之前一次都没有跟我说过这些,今天却突然寄信来,因为他知道我从来不会接他的电话。”
她叙述的声调很平淡,就像只是在讨论着各自的前途,但她身上所散发出来的气息却为她竭力保持的平淡添上了忧伤的一笔。高衍文不作一言,他忽然明白了肖卓铭之前长长的沉默,经过长时间沉默之后说出来的话,有时根本就不愿意说。舷廊外闪烁的星星,就像烧完木炭后留下的灰烬。他们在黑暗的太空中摸索,希望遇到彩虹,犹如一条海豚生活在其中,把事业和生活都染成彩色。
“我很遗憾。”高衍文说,“不过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我们每个人都前途无量。”
他们再简单地聊了几句,高衍文就先离开了。肖卓铭手里的烟早就燃尽了,她垂着眼睛看看烟蒂,然后把它和喝空的啤酒瓶一起丢进回收通道。她去冲了一把脸,擦干净水珠后她乘坐快速电梯到地面往返协调部去找管理员。协调部里空无一人,大家都去享受短暂美好的午休时间了。肖卓铭专门挑了这种时候,她知道即使是在午休期间,每个文职部门里都有一个倒霉鬼要留下来坐班。肖卓铭就想单独找这个倒霉鬼谈谈。
协调部的办公地方很宽敞,只有五男四女九个人在这里担任职员,在进门所对着的一面白墙上挂有整个“空中一号”实验室的平面图,下方就是格纳德军工厂的蓝绿色徽标。职员办公桌旁边设立有单独的咖啡厅,此时也是空的。咖啡厅旁边就是协调部的档案室,里面摆放着三四个大立柜,就像图书馆特别收藏室里的那种柜子。
肖卓铭在其中一张桌子上找到了那个留下来值班的人,她走过去的时候那个值班员就抬头看着她。肖卓铭出示了一下自己的胸牌,表明自己是实验人员。
“你要来找我签回地面的许可证对吗?”值班员说,他长着八字胡,肖卓铭不知道他这两撮胡子怎么会这么滑稽地往上翘。
“是的。”
“你为什么想回去?”
“当然是因为我有事。”
值班员看了看肖卓铭的胸牌,他丝毫没有要去拉开抽屉把空白许可证拿出来的迹象。他在键盘上Cao作了一会儿,接着他说:“你回地面的权限被禁了,肖卓铭医生。”
“放屁,我没做什么违反规定的事情,我的考核表都是满分。”肖卓铭扶住办公桌的桌板。
“你这权限可不是我禁的,协调部根本没参与这事,是上头直接给你禁掉了。你别把气撒在我身上,谁知道大中午的还会有人找到协调部来办事儿。”
肖卓铭看着值班员点点头,她压了压唇线,问:“谁给我禁掉了?”
“上头的长官啊,长官那么多,谁知道是哪一个。多半是时间局的高层管理吧,现在‘空中一号’已经并入时间局的装备部了,你去问问他们。”
这球又踢到了装备部头上去,肖卓铭知道自己不能指望面前这个八字胡把许可证从他的抽屉里拿出来了。她撑着桌板想了想,仔细想想她就知道是谁把她回家的路给断掉了,除了李重岩她想不到还会有谁会来针对她,她只不过是个籍籍无名的小人物而已。
肖卓铭其他什么话都没说,问:“禁了我多久?”
值班员看了看电脑,撑起眉毛,他的胡子就像过山车一样冲撞在一起:“六个月,半年时间呢,不得了。你得罪了时间局的谁?在太空待半年可不是闹着玩的。”
听到“六个月”的时候肖卓铭就知道李重岩是打定了主意不想再和她见面了。肖卓铭觉得自己收到的那封信就是李重岩的遗书,说不定在她看不到的地方已经血流成河了。她觉得胸口抵住了一把枪,还有人掐住了她的喉咙。她在这几秒钟的时间里想到了很多东西,但都是转瞬即逝的,比烟花消失的速度还要快。刚才喝了的啤酒好像在这时才发挥出效力,让她的大脑有一种被酒Jing麻痹的感觉。她说不出那到底是怎样的一种感觉。
肖卓铭本想把放在衣兜里的李重岩给她的信封拿出来给值班员看,那上面有一个螣蛇门下的家徽。但她最后什么也没做,她觉得既然李重岩既然都已经做到这个份上了,她再怎么挣扎都没有意义。肖卓铭不做无意义的事。一切事物无论好坏,都像一股急流从身旁流过去,她不只有一个李重岩,她还有其他更高尚、更值得去探索的事。世界是开放的,四季轮转,每个季节都是最好的。
她空着两手离开了协调部,却也觉得自己满载而归。肖卓铭重新回到自己的实验室,她闻到熟悉的气味,有种要融入其中的幻觉。她在实验台前的椅子里坐下,面前的电脑上呈现出红红绿绿的曲线,关于林城的身体检测数据随时都在变化。肖卓铭把信封从口袋里拿出来,抽出信纸重新读了一遍,然后凝视着信纸末尾盖上去的黑色印章。
印章的图案是一条盘绕的毒蛇,肖卓铭盯着蛇眼,一直到酒Jing和困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