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的没错。
“你跟宋之袖他们没什么区别,我跟你也没有区别。大家都倾向于付出一点代价获取更要紧的东西。只是我比较容易说动而已。”
“如果你也很穷,而我……姑且算我菩萨上身要照顾你。沈宁,你以为一切还会如此轻松?在找到正式工作之前我要打两份工,这意味着回家我也就睡个觉了,你得自己解决吃饭睡觉洗澡上厕所的问题。吃什么,这是个好问题。小时候我妈常买面包店的打折面包,我想这一样适合你。我们可能只能租单人间,因为还要帮你付药费。整个房间只有现在客厅一半大,但那就是我们两个人全部的活动场地。”
“你住过那种楼吗?灯亮起来都费力气的楼?不过你现在是不太需要灯,我们可以省一笔电费。然后你必须要出门,采买生活用品。你必须要打扫,必须要做饭,甚至出去打工,盲人按摩师之类的。这样贫穷的我们才能将将活下去。这么苦熬半年,你才有好转的希望。当然,很可能不止半年。因为你是不可能得到良好的休养和充足的营养的。”
“不过在这之前,我可能就不堪重负要把你扫地出门了。你知道的,我们没有那么亲近。”
沈宁抬起头,重又恢复了冷静。“你想说什么。”他说道。
赵邯郸笑了一声:“我可能小瞧了你。也许现在的你也可以做出许多我想不到的事情。现在的职业没有那么多限制了不是吗。但我想告诉你的是,沈宁,你还不算倒霉透顶。”
“小时候你没有妈妈,我没有爸爸,后来我们都没有。现在你失明,而我要照顾你。到底谁比谁倒霉?”
“至少我比你穷得多得多。”
岳霄说的对,钱是好东西。诚然人都有烦恼,但赵邯郸宁可为Jing神上的、更高级的烦恼而烦恼。他是有切实体会的,在到沈家过上吃饱穿暖的日子之后,他对母亲的依赖便减少了。饥肠辘辘时对饱腹的渴望,跟孩子索求妈妈的爱一样迫切,得不到胃会绞痛,会虚弱,饿得抬不起手来。填饱肚子之后,他才有余裕思考林孤芳和他的母子关系。不然他永远只是跟在妈妈裙摆后急急追赶的三岁小孩。
沈宁现在也是如此。至少在赵邯郸看来是这样。他惯于做一个天之骄子了。地位稍稍下降都觉得不忿。这样怎么能好。如果连沈宁都觉得自己不幸,赵邯郸岂不是早该自杀了。
“我也不想跟你比惨,”赵邯郸说,“可每次都只有这样最有效。你在我身上得到优越感,一直以来,都是这样。”
沈宁的泪已干了,只睫毛上沾一点微shi。单纯看脸,会觉得很耀眼。但他闭上眼,眉目的艳丽就被压下去,突显出峭壁危崖一般生人勿近的五官。通常来说,赵邯郸不会怎么注意他的脸,只在脑海里有一个“沈宁很漂亮”的模糊印象。
那滴泪坠下来,像是慢镜头,一路追逐,直到水滴破碎在赵邯郸手背,一点伶仃的shi润。赵邯郸如梦方醒,像是刚刚从时间的狭缝里挤出来。
他和沈宁所进入的,是一个没有知觉、铺满旧日伤痕的停滞空间。
☆、伤
赵邯郸在给沈宁洗头。
力道当然控制不好,沈宁被他摇晃得像个拨浪鼓。手指缠紧发丝,居然能拧成解不开的卷,要不是有洗发露的润滑,恐怕只有剪掉才能善罢甘休。沈宁几次想说还是我自己来吧,但泡沫正从前额一缕缕流下来,吸进鼻翼会有刺激性的难受,他闭紧嘴巴,在泡沫流过的唇上尝到化学制剂的苦味。
赵邯郸自顾自搓洗了半天,想着差不多该干净了。他还很注意没有用指甲,仅用指腹摩擦过沈宁的头皮。头部是人体上神经很发达的区域,他的摩挲让沈宁后颈发麻,就像在灰尘里打过滚一样,免疫系统引起的过敏反应在他身体里开战,体现为对他触碰的排异。
水流打到他后颈,沈宁不由打了个激灵。水是不冷不热的,没什么可挑剔,但颈子还是在水流的冲击下瑟缩,温暖的水卷过发梢,打散泡沫,流下来的时候会比一般的水流更轻柔。浴缸里被污染了,大团的、泡芙nai油一样的沫子像漂流无根的岛屿。粘黏在皮肤上,是一个破碎的轻吻。沈宁搭在池壁上的手指动了动,食指缠卷的创口贴被水汽洇shi边缘。
伤口的成因是他不够小心。不怪赵邯郸。
赵邯郸只是削了个苹果,水果刀下蜿蜒一圈被空气氧化的皮。沈宁去厨房喝水,摸到案板上的果皮就想放进垃圾桶,却不料被刀口切开一条血印。伤口痒酥酥的,一点微妙的疼痛感。然后他觉到了shi润,漫过指甲的温热的血。他抬起手,血急促地冒着,大团大团地往下滴,有几滴掉在去皮的苹果上,散发出维生素的微酸和铁质的锈味。
“赵…赵邯郸……”沈宁难得有点结巴。倒不是伤口有多痛,而是他的血滴得到处都是,可能已经渗进地板缝里。如果不快点清理,会凝在里面,变成一道肮脏的污渍。
赵邯郸在阳台收衣服,边上是去二楼花房的小楼梯。他把衣服丢进衣篓里,摸一把额头的细汗走进凉爽的室内。沈宁睁着眼看向他进来的方向,双眼如同微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