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邯郸点开几个,快进浏览。也是他运气好,调到第三集中部就是沈宁说的内容,于是设置了自动联播继续放,沈宁把毯子拉到胸口,抱枕垫在肩膀下,修长颈部自然下垂,便显得下巴尤其尖。顶灯的光稳定地投射而下,散在他脸上,给每一处肌理都打出明暗的对比。沈宁极瘦,双颊紧绷,即使是引颈就戮的姿态,面部肌rou也不松散,服服帖帖包裹秀美的骨。以前过敏起的疹已消去了,奇怪的是沈宁脸上从不留疤,苍苍的一张脸,眼下青黑说不上是失眠还是Yin影。
总之,一副惨淡模样。
赵邯郸这么看着他,有点陌生,就好像从一个名叫沈宁的瓷偶碎了,又从里面摔出一个新的瓷偶,仍是那眉目,但有什么东西已经变了。沈宁听得很专注,听到会意处胸口有呼与吸的起伏,嘴唇偶尔分开,唇角上提,用以表达他的心领神会。
这点倒没怎么变。
从高中毕业到他回南都,直到现在他才生出想念的情绪。在洛川上大学的时候他不是没有想过沈宁,但那种想就像街边的广告牌一闪而过,在眼里刻色彩鲜艳的标语,却传达不到脑海,多半是烟雾一样,挥挥手就散。
不是现在这样,不是这种感觉。
电视里的鱼群在深海中巡游,水太深了,落在表面的光线到了这个深度所剩无几。在漆黑的世界里,这些深海鱼进化出了更敏感的视觉神经,捕捉每一颗散落的光子。它们获得了其他视觉生物不曾拥有的另一种色彩。赵邯郸希望沈宁也能找到他自己的色彩。
而不是现在,死气沉沉地躺着,在搁浅的岸被烈日蒸干。
“我还蛮喜欢鱼的。”沈宁突然说。
“我知道。”赵邯郸说。
“这样啊。”沈宁笑了一下,淡淡的。
说到鱼,因为沈宁喜欢鱼,在搬去沈家后他们一起去过海洋馆,时间大概是高二上学期。这是学校布置沈常安排的亲子活动,所以四个人都在。他们经过一条很长很长的隧道,半圆形的通道被半透明的海水包围,鱼群在他们头顶遨游,偶尔会遮住光源,于是就在这时隐时现的灯光中,他们一起向前走。
沈常还有事务,他走得很快,车已经在等,出去了他就直接去公司。林孤芳跟在后面,高跟鞋敲着地面,叮叮当当,她窈窕的身影在转弯处消失不见。
总觉得她是故意走这么快。
末了只剩下他和沈宁。
沈宁的脚步安稳又轻巧,穿着跑鞋,猫一样没有足音,一缕气息在赵邯郸身后幽幽地飘。赵邯郸背上发冷,不知什么品种的巨大的鱼对他张开口,像是能咬碎玻璃吞入他的样子。他不由得放慢了脚步,沈宁在边上慢慢冒出头来,两人并排往前走着。
更前面的道路没有灯光,似乎有一段电力不通的路段。赵邯郸摸上玻璃,指尖感到海水的冰凉。他在前面引路,对沈宁伸出一只手。四周黯淡,沈宁没有看见,手掌匆匆打过赵邯郸的掌心。赵邯郸抓住机会,一把握住他的手。
“好黑。”他说道,用以缓和不太融洽的气氛。
“你怕黑吗?”沈宁说。
“不……”
话说出口赵邯郸才觉得犹豫。
他怕黑吗?他不知道。他只是习惯,习惯无人等候的空房间,有时他会以为家里就是这样,很多次他忘了开灯。
他捏紧沈宁的手,又轻轻放开,不彻底,几根手指相互钩缠。沈宁没有拒绝,他自然而然地回握。这时候他们当真像是对在海洋馆里看鱼的兄弟了。黑暗消弭了人的面孔,在看不清彼此的情况下,放下戒心是容易的。等走到有光照耀的地方,他又是沈宁,他又是赵邯郸,继兄弟的关系就会浮出水面。
赵邯郸握着沈宁温凉的指尖,很缓慢地移动。
然后寂静被打破。沈宁带着气声的轻笑刮擦着空气,“呼哧”一声从耳边掠过。
他说这很像我小时候跟之袖他们玩捉迷藏。也是这样,在不见光的地方躲着。他们总是找不到我,所以我从来没有做过抓人的那一个。
赵邯郸想了想,说难道不是他们没有来找你吗?
沈宁手指弹动,击中赵邯郸的掌心。幸好是在黑暗里,揭穿真相也看不见对方的表情,便可无所顾忌地歪咧出嘲讽的笑。赵邯郸可能笑得太大声了些,声音在拱形的回廊里幽幽地悬,传到很深很深的地方,又随着水波回荡过来。这时笑声便失真,仿佛是某种海洋生物的叫声,嗡嗡的,呼唤着谁似的。
于是气氛一时很静,只有微微的呼吸在传递。他们两人站在短暂的黑暗里,着目于海水反射的零星波光,鱼群静谧地经过,搅动水流、潜入梦境。沈宁轮廓隐约,显得很远,但他的手指在赵邯郸手心里却很近。不知是谁先迈动脚步,缓缓地,走向出口的光线。
从暗处向光明的地带,每走一步,便离秘密之地更远。他们不约而同放慢步伐,在即将到来的光亮前停顿。第一次,赵邯郸感觉到藏身黑暗的安全感。他望向沈宁,十六岁的少年面孔青葱,眉眼被粼粼波光盖着,好像潜游水下的人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