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他面对的人变成潘桂枝时,对自己处境的形容又要更凄惨一些,他用同仇敌忾的语气说:“吕新尧才不是我哥!他喜欢给王八蛋的儿子当哥哥!”
潘桂枝经常因为我弟弟愚蠢的言论而心情愉悦,他惊讶地感叹说:“吕新尧怎么会有一个这么可爱的弟弟呢?”
孙晏鸣从潘桂枝那里得到了前所未有的同情和理解,他们两个一样仇恨吕新尧,也一样游手好闲,几乎像一对知己。潘桂枝像幽灵一样四处游荡的时候,孙晏鸣就像尾巴一样跟着他。
潘桂枝从我弟弟那里得知了我得罪吕新尧的事情,他仿佛对我哥了如指掌,并且早已预料到这一天的发生,十分怜惜地对我说:“弟弟呀,你怎么就不开窍呢?”
我不明白他的意思,但潘桂枝有用不完的时间和耐心,他教导我:“你以为你哥哥跟我一样好说话嘛?早就告诉你,吕新尧比狗还凶……你知道他对什么人不凶吗?”
潘桂枝今天没有抽烟,但我依然从他身上闻到了烟的气味,这股味道随着他的靠近而变浓重。我想,我哥对梅青青不凶。他在大多数时候,对我也不凶。
潘桂枝却说是女人,男人只有对女人才会怜香惜玉。
“弟弟,你的性别搞错了,”他替我答疑解惑,告诉我,“你应该变成女的。”
潘桂枝好像被自己的说法打动了,说出最后的结论时,声音里有一种难以掩饰的亢奋。想想看,一个男人变成女人,这是一件多么新鲜的事情!他问我想不想变性?
我对他摇头。我一生下来就注定不是、也不能变成像梅青青一样的女人,可那一天,潘桂枝却用灼热的目光长久地注视着我,他说:“孟梨,你会想的。”
“我不想。”我再一次告诉他。
“不,你一定会想的。”潘桂枝同时对我作出预言和诅咒。
我讨厌这句话,却偏偏忘不了它——也许正是从那一刻开始,我已经被潘桂枝玩弄于股掌之中了。
我害怕潘桂枝。我弟弟孙晏鸣则完全相反,他跟在潘桂枝屁股后面,仿佛见识到什么了不起的世面,变得更加胆大包天。他最为忌惮的大哥搬出去之后,孙晏鸣彻底变成了一只自由自在的小鸟,经常在院里院外四处乱窜。
有一天他厌倦了用双腿奔跑,转而盯上了两个轮子的自行车。
他趁吕新尧不在家的时候,偷偷地爬上自行车,企图踩动踏板,但凭我弟弟的五短身材根本够不到踏板,他铆足了劲,最后连人带车一起翻倒在地。
我亲眼目睹了这一幕。在孙晏鸣的哀叫声中,我走过去扶起了自行车,并给了他一脚。我警告孙晏鸣不许碰我哥的车,并威胁他,如果他再敢碰,我就把他的腿打断。
在说出这番话的时候,我完全没有想起孙晏鸣是我弟弟,更不记得他还是吕新尧的弟弟。我从小就讨厌孙晏鸣,他一天天长大,也一天天变得更加令人讨厌。从他未出生时,我就时常会想,如果没有他就好了。
我的小学老师经常说:小时偷针,长大偷金。孙晏鸣在偷东西方面是有前科的,他既不敢碰吕新尧的自行车,又无法拥有自己的车,就理所当然地动起了歪脑筋。
小彭跟自己的嫂子办喜事那天,路边停满了自行车,孙晏鸣一边嚼着喜糖一边在饭店门口徘徊。我的弟弟从小就展露出了做贼的天分,他在这些车当中惊喜地发现了没上锁的一辆,于是迫不及待地将车推出来。
饭店里人来人往,没有人注意到我弟弟行窃的举动,年幼的孙晏鸣得意万分,他跃跃欲试地爬上车,开始了他生疏的骑行。
孙晏鸣不知道车是属于谁的,当大彭铁青着脸追赶他时,他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先是一颗糖球从我弟弟的口袋里掉出来滚落到地上,然后自行车的轮胎歪斜了,原本被他坐在屁股底下的座椅压在了他的肚皮上,把鼓胀的肚皮压得凹陷下去,接着许许多多的糖球滚出来,像晶莹的红宝石一样簇拥着孙晏鸣。
“啊呀呀,我的糖!”
他躺在地上,费力地伸长胳膊去捡在地上打滚的糖球,这时候一只脚踩过来,在孙晏鸣眼前把糖踩得稀碎。
我弟弟嚎叫起来:“你踩我糖啦!你要赔我糖!”
大彭盯着孙晏鸣看了几秒钟,突然伸出巴掌挥向他的嘴巴,我弟弟迟钝地愣在原地,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大彭响亮地打了三个嘴巴。
“我赔给你!我赔给你!我赔给你糖!”大彭每打一下嘴里就恶狠狠地念一句。
白雀荡目睹大彭殴打我弟弟这一事件的人后来对此议论纷纷,他们说孙晏鸣不应该去偷大彭的车,因为他在那一天被自己的弟弟偷走了老婆。
孙晏鸣挨了打,从地上爬起来,大着舌头用哭腔说:“你凭什么打我!我要告诉我妈……”说到孙月眉的时候,孙晏鸣抽泣了一下,好像觉得他妈妈不够威风,于是他嘴巴一撅,搬出了他心里最厉害的人。
说出这个人名字的时候,孙晏鸣的声音也不由自主拔高了,他气势汹汹地威胁面前的大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