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邯郸?”他唤道。
一道脚步兀自在背后响起。可能是赵邯郸,也可能是别人。尽管沈宁知道这人不做他想,仍是忍不住一再去问,一再去确认。到底是不是你,赵邯郸。
“我在这里。”赵邯郸说。
并不出乎意料,但沈宁清晰地听见自己松了口气。
赵邯郸从后推了推他,沈宁站不稳,往一边偏去。他摸到冷硬的石面,知道是休息的石椅。他从边缘处开始触摸,两手并用,直到指尖在另一端汇合,画出一个圆面,才慢慢腾挪坐上去。他摸索的模样有些狼狈,为了掩饰这一点,坐好时他立刻并拢起双腿,双手放在膝上,摆成一个十足礼貌又十足可笑的姿势。他听见赵邯郸在笑。怒气不断在皮囊下冲撞,下一秒就要破体而出。但戳破的气球没有什么爆炸的威力,它只会瘪成薄薄的两片而已。
被照看的沈宁没有愤怒的权力。
尤其他面对的是赵邯郸。
赵邯郸在他身边坐下,水壶拧开盖塞进沈宁手里。沈宁慢慢举起,递到嘴边,牙齿咬住瓶口,一小口一小口地咽。之前他有过错误的经历,将半瓶水泼洒在自己身上。赵邯郸不得不替他换上干净衣服,拿着吸水的干抹布在地板上擦拭。沙发底下有水漫进去,赵邯郸把手伸进空档,用抹布吸水。抹布干燥地扫过沈宁□□的脚踝。
他匍匐在沈宁脚边,却使沈宁感到难堪。
“太阳下山了。”赵邯郸说。
热度正在消褪,赤红的云潜进夜色,四周暗下来。沈宁从记忆中翻找出赵邯郸的残破影像,生搬硬套贴进现在的场景,黯淡的天色模糊了人的五官,那张年轻的脸似乎也有了四年后的成熟。虽然已与他相处了一段时间,但沈宁并没有亲眼见过他现在的模样。宋之袖说赵邯郸变得并不多,只是声音更低沉。不过沈宁早已忘却了他的脸,也无法理解所谓变得不多是何种不多。
他们大概坐了半个小时,沈宁不想说话,只是静静吹风。风中有花粉的香气,这可能会使他过敏,但他此时什么也不想管,肺部贪婪地在吞吸。赵邯郸在玩手机,手指来回点着屏幕,接触时有些微的声响。沈宁的指尖无意识地抽动。他忽然很想弹琴。
赵邯郸的手从对面伸过来,他握住沈宁的手,掌心火烫。“你会好起来的。”他说。
“很多人都这样说。”
我当然会好起来。沈宁想。他的自尊不允许他做个瞎子。
他没有抽出自己的手。
回去的路比出发时艰难很多。周围褪去了温度,夜晚的风和遥远的鸣笛声都让沈宁紧张,心在风里晃荡。镜片堪堪在鼻尖悬着,晚上还戴墨镜,多么滑稽。他一把扯下墨镜,扔到地上去。赵邯郸在他身后弯腰去捡。而沈宁一步也挪不动,或许之前的短短路程已用尽他这段时间积蓄的所有勇气。
路灯齐刷刷亮起来,灯光照进他茫然的瞳孔。
静默中,他的背影凝固了。
该如何去形容,这一刻无法前进的理由。
“你发现了?”赵邯郸说,他抓住沈宁的手。
“你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坚强。”
他所说的是事实,但沈宁无法承认。有些事情就是这样,尽管自己已在心里把事实认清了一百遍,还是不能从别人口中听到哪怕一个字。可以说他是掩耳盗铃自欺欺人,他害怕的是,如果褪下这层伪装,他的内心会是无法想象的软弱。
“只是半年。”沈宁说。
“不止半年。”
赵邯郸拉着他往前走,四条腿相互打架。沈宁像只跳脚的猫,在赵邯郸腿间逃窜。有时他觉得自己跌撞下去,鼻尖已触到柔软的青草,下一秒又有过山车般的眩晕,陀螺一样原地打转,没有双眼的人寸步不能移。一开始赵邯郸还拉着他的手,后来便拽住他肘弯,最后干脆把他架在肩上,沈宁不由踮起脚,方才适应赵邯郸的身高。
“回去了。”他轻快地说,随即肩膀掀起起伏的波浪,沈宁随之摇动,在水波里踯躅而行。一会儿踩上石板,一会儿踩上草地,有时他踩不中,赵邯郸便扶着他的腰往上抬,脚不沾地的一秒悬空,手臂拉扯得生疼。不常锻炼的筋骨滞涩地接合,区区一百米,仅有一百米,比Cao场上无限回环的十公里还要更漫长。赵邯郸拖着他,不带分毫温柔,他是块重物被拖行。
沈宁终于摸到门框。太好了。他松口气,忽然恢复知觉似的,汗水淋淋而下。赵邯郸的手从他腰边穿过,乱响的钥匙声在锁孔里□□。门开了,沈宁扑进去,鞋柜抵住他,拖鞋绊过他,他摔倒在地上,扯松两三根电线。汗水滴在地板上,轻声响。他吁吁地喘,热气扑上地面,又朝他涌过来。疼痛被蒙上一层雾,被赵邯郸渐近的步伐慢慢吹开。地板上的shi雾被抹去,膝盖的痛感兀地穿刺进身体,像一根针那样尖锐。赵邯郸把他翻过面,沈宁是条煎得半焦的鱼。然后他丢下他,忙着开灯关门开空调,一些重要又不重要的事情。
沈宁仰面躺了一会儿,在头重脚轻中找到清醒。他爬起来,只能是爬起来,抓住椅子腿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