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穿着高中时的校服,衬衫穿在里面,外面罩一件自己的运动外套。敞着怀,运动后的热气慢慢在散。前面坐着同样校服的三两个学生,大家都忙着做自己的事情,没有人说话。沈宁坐在后车门第一排,阳光从右边打过来,波及不到他,车厢里被照得金灿灿,堆满了收获的麦穗的光。
沈宁看向窗户,街对面是他的高中。公交车在站台处停下来,打开车门,相同校服的人走上来,把车坐得半满。沈宁把拉链拉到下巴,不知是出于何种心态,他想隐藏这一事实。
公交继续往前开,街角处转了弯,盛夏的光透过玻璃落在身,伴着南都主干道的树影婆娑。沈宁眯起双眼,手肘撑在窗框,他撇过脸看人行道,阳光在睫毛上反射着淡金。
他的学生时代其实乏善可陈。
上学、放学、上课、跑步,自习时间耗费在图书馆,放学铃打后去训练,然后凭着心情选择回家或是去做竞赛。司机永远随叫随到。到家之后客厅开着灯,汤炖在陶瓷煲里,张妈赶紧盛出来,趁着他洗手换衣来晾凉。张妈手艺很好,炖排骨和老鸭汤都很鲜,熬久了的渣滓是不要的,高汤里放上配菜匆匆在火上过一遍,还不忘撒一把枸杞。沈宁喝掉一碗,去到楼上休息,弹琴或是看书。□□点钟的时候张妈他们都下班了,赵邯郸会忽然冒出来,带着他的手柄在客厅里玩游戏。玩到紧张处,他慌里慌张打翻插着玫瑰的水晶花瓶。
高中时的沈宁听到那阵巨响,他修长的指在琴键上停顿,而后奏出流水般的音符。他不关心。
没什么好关心的。你会关心跟你住在同一个宾馆的旅客吗?你不会。赵邯郸对沈宁来说就是这样的存在,就算他们住在同一间屋子里,不关心依然是不关心。
车子还在向前开,回环的风景不断在窗边浮现。街景看多了,哪边都一样,超市、小吃店、服装店和面包房。青少年的身体里充满了各种欲望,改变的欲望,填充的欲望,装扮的欲望,生长的欲望。这些欲望就像抽条拔高的身体一样时时躁动,催促欲望的主人不停去尝鲜。沈宁是不会在外边吃这些东西的,但赵邯郸不是。他宁愿在外面小吃摊上点一碗馄钝,也不肯回家里,在张妈的眼皮底下吃饭。
张妈常说赵邯郸脱不去那股子气。
什么气?
张妈翻个白眼。小家子气。
然而林孤芳无比迅速地融入,花销巨大,她又对此生出许多意见。
太太实在太奢侈了。
她是老人了,在沈常身边干了十多年,偶尔会在给沈常端上早餐的时候抱怨。林孤芳散着卷发走过来,发上带着幽香。她似笑非笑飞来一眼,细长的眉高高挑起,简直连每一处眼波都布满了说不清道不明的揶揄笑意。张妈红了脸,讪讪退了,留下罕少聚齐的四个人在吃饭。林孤芳跟赵邯郸习惯先喝粥,她将垂下的长发在指间一卷,丰满的一大把波浪。
她在赵邯郸面前点了点桌面,唤起儿子埋头吃饭的脸。她绽出笑靥,嘱咐道,邯郸,多吃点。
沈宁在看她,他的继母发觉了视线却视若无睹。沈宁当然没有期望她做出那些举动,比如给他夹菜或者给他盛粥之类的。这会让所有人都尴尬。但她一点注意力也不分给他,让沈宁觉得被忽视。
明明是在他自己的家。
沈常很忙,吃完了就出门。林孤芳坐在椅子上嚼一块清脆的苹果,时不时看一眼赵邯郸。她像逗小狗似的,在赵邯郸嘴里塞满小块的果rou。赵邯郸一边艰难咀嚼,一边跑去收拾书包。沈宁放下碗,准备离开。
阿宁。
林孤芳喊他小名,语气平常。沈宁听了也不觉有什么不对,仿佛她天生该这样喊他。过于冷漠的口吻如果不蒙上一层亲昵的名讳,同陌生人没什么分别。
要跟邯郸好好相处。她说道。
思绪铺天盖地漫过沈宁的心,他想说那关我什么事或是管好你儿子。然而在他回应之前林孤芳已径自出门,独留玄关处冷寂的空气。这是某种预言吗,像是推理小说,一句不经意的话昭示了后来的情节发展。但当时的沈宁太过幼稚年轻,他不明白,不明白蝴蝶翅上裹挟的微风能掀起多大的暴风雨。
赵邯郸背着包跑出来,房子里只剩下他和沈宁。他们两人相对无言,一前一后地出门,随后一人乘车一人骑车,奔向同一目的地。
好久没有“看见”了。沈宁贪婪地盯着外头的景色。尽管这景色取材自他记忆,并且在一遍又一遍地重复中失真。视觉是很重要的东西,有了它就可以不断输入,这四年来沈宁就是如此做的,用崭新的情景去填补记忆的空缺,他生活在和悦园,却对旧日的一切视而不见。
但他失明了,只得向梦境里去寻色彩。无论好坏,他照单全收。
窗外的世界越发浓重,像一副未干的油画,大团的金色在树枝上涂抹。沈宁降下车窗,视野骤然清晰。他心旷神怡地看了一会儿方才后知后觉。公交车的窗子不是这样开的,他把坐车的经历糅合到这里。
高中时的赵邯郸坐在露天的桌椅上,他吃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