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沈家几度搬迁,当家的又多是男儿,这等小物件很快就遗失掉,再寻不回。
开头的几年还好,很快有了一个女儿,几年后又有了沈常。生活似乎可以平稳地运行下去,但二小姐的个性却还是温吞水一样煮不开。老爷子去外地做生意时遇到了沈初平的母亲,一个留洋回来的漂亮女人,她有想法,有见识,很容易就把二小姐比下去。老爷子的心渐渐不在家里。二小姐不够聪明,但心思细腻,她很容易就发现了,手指上捻着一根卷曲的金发。她表面上跟平常一样,对老爷子还是淡淡,从小她就不爱争,没想过要撒娇闹泼挽回男人的心,夜里却经常哭泣。沈常那时还小,不像他姐姐一样有自己的房间。他整夜整夜听母亲的哭声入睡,她的眼泪反复打shi他的后颈,干了又shi,像过水的棉衣。
挣扎了五六年的时间,沈常念到中学,老爷子终于决定跟二小姐离婚,二小姐一样不反对,顺从了一辈子,从来没有自己的主意。她得了一笔财产回娘家住,儿女们都留在沈家,二小姐只在过节时来看他们。老爷子再婚之后搬出去住,就算家里只有沈常和他姐姐,二小姐也不再来了,怕撞见人难堪,偶尔打个电话问问情况。二小姐六十岁生日的时候办了寿宴,沈常去了,举杯祝她长命百岁。但寿宴不久二小姐就中了风,引发许多并发症,她侄女打电话找120抢救,还没到医院人就不在了。
沈常跟他姐姐处的也不好。他们家有点重男轻女,他姐姐心气很高,不堪忍受父母的轻视,早早就对沈常宣战。沈常不是什么八面玲珑的角色,为人处事木讷得很,他年纪小,只隐约懂得姐姐不高兴,也不知道怎么化解跟姐姐之间的矛盾,久而久之,跟姐姐的关系也逐渐僵硬。就在这时他父亲再婚有了新儿子,姐弟俩的焦点便转移到那个女人身上。沈常原本是松了一口气,以为有共同的敌人就能建立共同的联盟,他和姐姐到底是同一对父母生的,血浓于水。但沈初平那年刚刚出生,连话都不会说,他姐姐再怎么恨那个女人也无法丧心病狂到对付一个新生的婴儿。她那年刚结婚,愈发Jing心对待他,像要补偿什么似的,比对沈常好许多。
沈常对沈初平没什么意见,但他一看见他,后颈处便shishi凉凉。他母亲的眼泪时隔多年还滴在他身上。这让他对这个比他小十几岁的弟弟敬而远之。沈初平有过一段叛逆期,跑出去花天酒地,好几个月没有音讯,他姐姐急得要死。沈常那时在外出差,电话打不通,回家时他被姐姐劈头盖脸一顿责骂。她说他对家里人一点都不关心,就想着沈初平烂死在外面。
沈常无话可说。
他疲惫地回到家,打开门,屋里黑漆漆。沈宁早早习惯了他的晚归,从来不会等他。他脱掉皮鞋,坐在沙发上点一支烟,尼古丁麻痹了神经,出差的疲劳他渐渐感觉不到。
只是很空虚。
他有点想把儿子叫起来,跟他说说自己今天遇到的事。但沈宁……他想到他酷似妻子的眉眼,跟他对话像是对自己的一场审判。沈常又吸一口烟,乌蓝的雾上旋,他向后仰倒在沙发上,烟灰掉在手指上浑然不觉。他困了,无法控制地闭上眼。香烟寂寞地燃烧,长长的余烬化为飞灰。
然后他遇见林孤芳。
林孤芳说她有一个儿子,十四岁。跟沈宁差不多大。沈常想。他说我可以收养他,林孤芳就带他去了他们住的居民区,赵邯郸是善于与人相处的小孩,沈常想要的就是一个善于与人相处的小孩。
他改变了想法,他打算与林孤芳结婚。他不想让母亲的位置继续在他的家庭里缺失,父亲、母亲和讨喜的小孩,一个完整的家庭,哪怕是后天的。
林孤芳对此没有什么意见。她只是告诉沈常,她不是一个合格的母亲。
你会有一个哥哥。沈常告诉沈宁。
哥哥?
沈宁睁大双眼,眼神由困惑转为清明。
我懂了。他说。
他埋下头去弹琴,在音符涌起的乐chao里逃避。
沈常在他身上看到过去的自己。他忽然意识到自己其实在重演,把父母的戏码放在自己身上又来一遍,母亲一样沉默的她,父亲一样冷漠的他,自己一样逃避的沈宁。他设定好剧本,不管角色是何性格,他只要他们跟着剧情走下去。
因为他想不到还有其他发展。
十几年的时间,他让沈宁跟他一样天赋全无,教养出一个早熟的、不会长大的小孩。
对不起。沈常说。
沈宁停下手指,他抬起头问,为什么要说对不起。
我不是一个合格的父亲。沈常说道。
一瞬间他能体会到林孤芳的心情,她为什么说那句话。他们本质上都一样,光顾着可怜自己,对孩子则爱得残缺。残缺后也想不到有什么方法来补救,只能寄希望于他们在水中自学游泳。学会了自然好,学不会就沉没。他们都是贴心的好孩子,不会呼救,因为他们知道自己的父母正自顾不暇。
赵邯郸来之后生活并没有发生太多变化。沈常一贯很忙,鲜少有什么家庭时光。一家人各忙各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