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总是在等待。
沈宁忽然想起赵邯郸评价他的这句话。没错,他习惯于等待,因为等待是稳妥且不出错的,所以他也从来不曾争取过什么。赵邯郸就更不用说了,他是个早就对人生绝望的怪种,在心底保留了一点人间的善意,才得以继续生活下去。沈宁等待他,是永远不可能产生结果的过程,像两块石头彼此伫立,却不能接近。
他猛地抓住赵邯郸,将他的手腕紧紧拧在指间。他用的力气很大,赵邯郸也一定感到了痛意,但他沉默着,一言不发,等待沈宁的下文是如何石破天惊。
但沈宁只是偏过头吻了他一下。
很轻、带一点微凉的shi润,冷冰冰的,但这依然是一个吻。
哪怕沈宁没有吻在他的唇上,心意到了,依然是一个真正的吻。
沈宁松开手。
“你怎么想?”他轻声问。
“你想怎么样?”赵邯郸说。
他拉住他。
于是两人又复投入喧嚣的寂静。血ye、呼吸、心跳,每一个证明你活着的象征都在躁动,而你的声音却始终缄默,脉搏在手腕上跳动,越冲越高,那是冲向终点线前的最后一刻紧绷与随之而来的尽数松懈。
在赭色跑道上,沈宁超过所有对手,大步奔向终点。他巨大的优势根本不需要教练公布秒数,已胜利得如此彻底。心脏在身体里巨震,耳边微微嗡鸣,汗滴进眼眶里,世界是微咸的一点白。同学和队员欢呼喝彩,把他迎向Yin凉角落。李无波在看台上打出彩带筒,礼花扑他一身。色彩斑斓。
人群深处,纷飞的彩带与笑声背后,赵邯郸跟保健室医生坐在最后一排。他看着沈宁,跟所有人一样为他鼓掌,万物为之褪色,直至变为黑白。沈宁的心跳跃上云霄,再从峰值慢慢回落。聒噪喧嚣的世界里,他浅灰色的双眼为沈宁带来平静。
直到现在,他的存在依然让沈宁感到平静。
☆、相遇
南都有一条河,横贯东西。赵邯郸上学时经常从它身边路过,河里有时有鸭子,有时长睡莲,有时候会有人带着小板凳坐在一边垂钓,有时会有小船在水面上滑。赵邯郸喜欢发呆,趴在铁栏杆上往下看,湖水上点点波纹。衣袖沾染锈蚀的黄褐色,他不在意,没有母亲在家的小孩很难保持衣着的整洁,他不在意。
不在意的后果是他在校园门口被拦下,老师推一推眼镜,说你不整洁不可以进去。
那我要怎么办呢?赵邯郸问他。小孩子对老师有一种天然的尊敬。
老师说让你妈妈替你换一套衣服再来。
赵邯郸说哦。然后他脱掉外套,露出里面还算干净的毛衣。
这样可以吗老师。
那个戴黑框眼镜的老师愣住了,他看了他很久,然后说,回家换一件吧,天太冷了。
赵邯郸知道回家也不会有任何用处,刹那间他改变了主意。他对着老师笑笑,套上他脏脏的外套,说那我回家咯。
老师点了点头。
赵邯郸往回头,走过一条街,一闪身转进拐角。家门钥匙在他口袋里一蹦一跳。
他不能回去。赵邯郸想道。家门口那些大爷大妈正是去超市买菜的时候,让他们看见他上学时候回来了,又不知道要传什么奇怪的话。赵邯郸已经不止一次听见他们和他们的孙子孙女说到什么开除和退学的事情了。赵邯郸觉得很可笑。对他这个年纪来说,可笑这种情绪似乎出现的太早,以至于一开始他都没有理解到这是什么。后来他到了沈家,沈常把他转进沈宁的高中。那时候又有人在他背后说开除和退学的事情。赵邯郸想了又想,想不出自己有什么错,反把自己逗乐了。于是,空寂无人的图书馆里,值班的赵邯郸兀自大笑起来。
他没有回家,在街上乱转。因为穿着校服,会有些学生的家长侧目看他,想这个小孩不去上学乱逛什么。不过他们很快便会逻辑自洽,想到这是一个不学好的小孩,所以才在上课时间在街上游荡。这样想着,眼睛里便长出刺,赵邯郸在这些目光下一扎一扎的,背后生出麻木的刺痛感。
早高峰过了,路上车辆渐少。赵邯郸小心翼翼地过了马路,走到装有铁栏杆的河边。低矮的灌木跟他一样高,用光滑的圆叶子搔着他的脸,轻轻的,像妈妈的手。一种他想象中才能得到的东西。
他低头看着那河,看它静谧地、不动声色地流淌,他不知道它会流到何处去,会经过山川、城市还是村庄。它流逝去,仅仅是流逝,一如赵邯郸寂寞的童年。
他看了一会儿,把校服脱下来塞进书包里。蓝色的米奇书包里有个小夹层,里面有些零散的硬币。以前有过几张纸币,但有次超市营业员说那是□□。后面的人在排队,不耐地催促他。赵邯郸讪讪把纸币收回去,放下心爱的薄荷糖离开。
从那以后他就只用硬币。
没差,反正他也没多少钱。
那时候林孤芳还没跟沈常遇见,在酒店里为了加班工资做无休的服务员。赵邯郸是能照顾好自己的。林孤芳确认了这一点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