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邯郸静了一会儿,沈宁在他面前一动不动,像坐化的石像,连呼吸都只是在皮肤下浅浅翕动。
赵邯郸说:“不管你怎么想,我还觉得你是我弟弟。”
“随便你认不认我。总而言之,我字也签了,钱也拿了,该做的事我还是会做。”
沈宁终于抬起头来,他比之前瘦得多,少年时的他还带一点婴儿肥,双颊光洁而饱满。现在的他很瘦,但不单薄,是一种剔去油脂的Jing瘦。眉是眉,眼是眼,干净利落,没有混杂在一起的浊感,第一眼看上去只是清。
他朝赵邯郸的方向转过头,双目紧闭,颧骨后印一粒青痣,如同白纸上落一滴墨。
“宋之袖跟你许诺了什么?”沈宁问。
赵邯郸奇道:“你这不是知道吗?”听宋之袖的语气,他还以为这是背着沈宁暗中进行的地下活动,一路上在心里翻来覆去想出许多说服的大道理,现下都派不上用场,反显得沈宁很通情达理。
“我是失明,不是聋了,也没有变傻。”沈宁说。他微微摇着头,露出不赞同的神情,可能连自己都没有意识到。
沈宁一直很喜欢这么说话。不是什么,也不是什么,没有什么,也没有什么,他把条件一条条列出来,然后一一否决,只留下他自己认可的真理。像是个抱着橘子的小孩,从怀里一个接一个地把橘子掏出来,然后不厌其烦跟面前的人解释,你看,这不是苹果,也不是梨。是橘子哦。
赵邯郸许久没听他说话,不由生出怀念的情绪。他轻笑一声,将话题拉回许诺的报酬。
“不就是做陪护嘛,时间到你恢复视力为止。我签字时看了下数额,挺多的。”
“足够收买你?”
“足够啊,”赵邯郸说,“我又不贵的。”
沈宁冷冷地笑,长长了的头发贴在嘴角,同笑意一并形成嘲讽的弧度。这段日子他疏于打理自己,黑发长到及肩。发尾微翘,略有些毛躁,在肩背上松松堆做一团,越发显得清癯苍白,眉目疏冷。赵邯郸把他鬓边的发拨到耳后,露出沈宁贴着骨骼滑上去的下颚线,线条流畅得能割伤手,脸颊平展展过渡到颧骨,露出黑发下半只雪白的耳朵。
高二时打的耳洞已经长实,像所有被时光愈合的伤口。
“头发也不剪?”赵邯郸抖了抖手,发丝纷扬着散下来,“你不是最不喜欢留长发嘛。”
沈宁不置可否,他已经过了要靠外表来证明自己的年纪了。
赵邯郸在他面前蹲下来,仰头看向沈宁。
“阿宁。”他说。
沈宁微垂着头,眼睫随呼吸一阵阵轻微地颤。灯影在墙上幢幢地晃,岁月在这栋旧房子里时时浮现。chao起chao落间,把被遗弃的贝壳又送上沙滩。赵邯郸懒得去捡,任他们在岸上风干。沈宁却想起些往事,眉心慢慢拧起一个结。他终究什么都没说,只呼出一声沉缓的叹息。拂动的气流冲开空气扑向他。
赵邯郸想,在刚刚那一刻,或许他捕捉到了一些属于沈宁的真实。
他去给沈宁找了拖鞋,放到他脚边让他穿上。沈宁撑着琴盖站起来,小腿贴着琴凳,小心地调转方向。门是正对着钢琴的,沈宁熟悉房间里所有的布置。他皱着眉走动起来,因为赵邯郸的跟随而步伐拙乱。赵邯郸把手臂伸给他,拦截在沈宁面前。沈宁推开去,他又伸回来。“怎么,这么不信我?”含笑的口吻中带着讥讽。沈宁便抓住他的手臂,极用力地握了一把,隔着袖子拧出一把热烫。赵邯郸“嘶”了一声,听到沈宁冷淡的一句“我可以”。
“你不可以,”赵邯郸说。他抱肩站在一边,看沈宁在门前摸索把手。要证明赵邯郸错误一样,沈宁向下摸到把手,转动锁芯,门扉洞开,他倚着墙继续前行,赵邯郸注意到走道上许多摆件都已经撤掉了。
“你要去哪?”他问道。
沈宁停住脚步,高挑的身形几乎要融进白墙里。“我也不知道。”他说。
去哪里都是一样的黑。
☆、疤痕
赵邯郸走近两步,在沈宁肩上嗅了嗅,他闻到淡淡的灰尘味道。阁楼里还是太暗,到了光线充足的地方便能看到沈宁枯黄的发尾,裤子没有穿正,边线在腿上歪斜,他走路走得别扭,自己又不知缘由,两条腿蹩脚地交换着步伐,连带着边线也歪曲地扭动。
“好了,你别走了。”赵邯郸叫住他,“先去整理下衣服。你裤子都穿歪了。”
“你房间还是那间吗?”他不经意地探问。
沈宁点点头。
还是在二楼,赵邯郸推门进去,比他想象中整洁很多。床上放着沈宁很努力叠的被子,虽然是包错了边,像个破开口的饺子一样露馅。“叫张妈帮你叠就是了。”赵邯郸一边说一边打开窗,夏季的热浪一下子涌进来,知了声此起彼伏,密密的,听得人不能呼吸。沈宁是不喜欢别人动他东西的,以前赵邯郸向他借一支笔都要获得允许,那时候的沈宁说这是“授权”,沈宁的东西只有经过授权才能被其他人使用,不然就是不正当的。可想而知,他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