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家里的人就开始避着他。他们不敢碰他,不敢把任何东西放在他手上,劝阻他出门并希望他卧床休养,最好是恢复视力之前一直卧床。奇异的是,他们从来不询问为什么,为什么护工手上扎着玻璃而沈宁的脚踝瘀肿得快爆开。他倒在水和碎玻璃中,却没有人询问他为什么跌倒。
这些事沈宁没法说给任何人听,在心里积压成化石。通常情况下他不会想起这件事。但赵邯郸的到来打开了阀,密密的气泡伴着往事一起喷涌上来,倾诉的欲望仿佛呕吐感,不吐不快。
赵邯郸在倾听时一直保持着静默,沈宁停下很久了,他还是没有说话。天Yin了,云遮住太阳,屋子里没了光,只有蝉鸣嘶哑,一片又一片,永不会停似的。赵邯郸的呼吸似乎重了些,也可能是错觉,四边好像立起了许多空气墙,砰地撞上去,头破血流,又没有出路,无头苍蝇一样乱晃。
“你…”
沈宁刚刚开口,赵邯郸便握住了他的手,用力按一下,仿佛是达成了什么承诺。
“如果我遇到他我会揍他。”赵邯郸说。
沈宁的睫毛在震颤:“哦……是吗,那……谢谢?”
他也不知道该摆出什么样的表情,所以他此时的神色才如此难辨。
“不过很可惜。”
他第一次在赵邯郸面前睁开双眼,虹膜上幽光隐隐,没有光感地映出赵邯郸的脸,像掩上盖的古井,默不作声就枯竭。两面黑沉沉的大门闷声闭合,世界对他关闭了。
“我看不见。”
☆、故地
赵邯郸说我不会住在这里。
他一贯语气慵懒,唯有在说到这件事时坚决。沈宁同意了。他在南都有好几家房产,这很简单。然而赵邯郸又说,你得跟着我走。
“陪护嘛,难不成我还要专门来这里看你?”
他这么说。
那时沈宁正坐在院子里,阳光铺天盖地而他看不到,只皮肤上不间断地浮起热度。他猜想自己是坐在中庭的老树下,日光穿过叶底缝隙洒向他,在局部燃起星星点点的七月火。赵邯郸的声音被风送过来,飘飘摇摇,被他手里扇子扇得轻而又轻,好像是什么不值一提的小事。
扇子是客厅里的宫扇摆件,四方的扇框像是苏州园林的花窗。赵邯郸拿得很顺手,很显然不是第一次。他总是在摸来摸去,好像天生如此。有一回沈宁在阁楼弹琴,赵邯郸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从背后偷摸摸伸出一根指头,在琴键上敲出短促的音。沈宁差点把琴盖落下来,给这个无端介入沈家的陌生人一点教训。
赵邯郸摆动手腕,轻巧地摇扇,将凉风分一缕吹向沈宁。沈宁本来想要反驳的唇顿住了,他还有资格发言吗。他能阻止赵邯郸乱动那些摆件吗,如果四年前他做不到,凭什么四年后他就可以,用他不见光的双眼去哀求吗。他同意赵邯郸来照顾他,而赵邯郸有自己的方式,他们建立的是公正平等的雇佣关系,所以他必须要学会让步。
“为什么?”沈宁说,他探求一个原因。
风停住了,赵邯郸不再扇动扇子。他低头看了看宫扇檀木制的柄,想起他母亲是如何用纤细的指婉转拿捏,一步一摇都那么风情万千。但她永无可能再握起这把扇了,她走了,在那个大雪纷飞的夜晚。雪地里腾起好大一片亮光,酗酒的货车司机撞上沈常的车,他和林孤芳一同埋葬在冲天的火焰里。
然后雪落下来,熄灭这一切。
“因为一切都还是原来的样子。”赵邯郸说,“你什么都没有丢掉。”他的房间一动未动,连抽屉里摆着的薄荷糖都没清理,在这四年的日月中它们融化了又凝固,在密封的塑料包装里失却原来的形状,歪七扭八地粘合在一起。
“这会让我觉得,他们还会回来。”
赵邯郸没有见到他们的尸体。
其实沈常和林孤芳都不是很称职的父母,他们的结合只方便了一件事,那就是将责任推给对方。他们总是不在家,沈常忙着沈家,林孤芳忙着自己,而屋子里黑洞洞,寂寞忙着吞噬。所以刚失去他们的时候赵邯郸没有实感,就好像是沈常去开一个很久的会,林孤芳去很远的地方旅一次游,中间或许会有很长时间的缺席,但他们最终会回来,留下烟灰缸里未熄的烟头和水杯上鲜红的唇印,新上过鞋油的高档皮鞋和三百六十五天不重样的高跟鞋与长筒靴。
他没有实感。
门口的鞋一双双收进去,烟盒里的烟不香了。他无意中碰倒他母亲的香水,小巧的香水瓶掉在地上,杏仁和佛手柑的味道血一样流出来,蜿蜒着淌了满地,新鲜得像是昨天才刚刚买来。前调之后,玫瑰的芬芳从地板升起,盘旋在客厅上空,像一个挥之不去的幽灵。
他没有实感。
直到他撞见哭泣的沈宁。
沈宁在哭,咬着牙,额头用力顶着墙。他的眼泪落在地板上,跟客厅里的钟摆一起发出沉闷的声响。很安静,他的呼吸是无声的。如果没有看见他的话赵邯郸会以为是空调在漏水。以前他和林孤芳住的地方不是很好,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