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现在看来,他比他过得还不好。
沈宁,沈常的独子,赵邯郸的继兄弟。记忆中他总是高高地昂着头,视线惯于下扫,或许是因为他在二楼俯瞰赵邯郸的缘故。长而密的睫遮掩住目光,即便在后来他们关系缓和的阶段,看起来也是冷冷然,年轻的面孔摆出居高临下的姿态。
而现在,那种姿态消失了。骄傲的沈宁一去不复返,他自以为掩饰得很好,但赵邯郸能闻到他身上丧家之犬的味道。
那场车祸让沈宁失去的东西不比赵邯郸失去的少。
☆、错
他冲掉沈宁身上那些泡沫,看它们打着旋儿卷进排水口。沈宁的长头发披在肩上,从背后看是相当窈窕的背影,但正面他被浇得像落汤鸡。水流很急,不知道他有没有哭泣。赵邯郸私心希望他有哭过,不然的话,在失去光明的世界里强装镇定,未免太可悲了。
等浴缸里的水放干了,他让沈宁站起来,从头到脚又冲了一遍。随后用浴巾严实地把他包裹起来。沈宁把毛巾顶在头上,坐在椅子上擦拭头发。赵邯郸完成一项大工程,舒心地松口气,随即脱掉衣服洗了把快速的淋浴。他伴着热气走出来时沈宁正在发呆,头发擦得半干,发尾正慵懒地滴水。赵邯郸穿上T恤短裤,过来接手沈宁的工作。那些发丝在他手里拖划,留下潮湿的尾迹。
“太长了。”赵邯郸说道。沈宁从来不喜欢把头发留长。赵邯郸刚到沈家时听张妈她们说过八卦,沈宁的母亲是个美人,重量级的美人。据说在社交宴会上是最闪亮的明珠。可惜生沈宁时大出血,好不容易抢救回来又患上产后抑郁,一年不到便撒手人寰。
男孩会比较像母亲。和悦园里的女工这样说。她们的目光落在赵邯郸身上,他知道她们在对比自己和沈宁。赵邯郸当然不赖,但沈宁……少年时的沈宁就只是漂亮而已,精美的五官就那样组合在脸上,青春的荣光让他无懈可击。
沈宁在自己颈边抓了一把,确实,已经触到肩头。这种累赘感让他很讨厌。
赵邯郸帮他把头发包起来,递了一只电动牙刷到他手里。感谢科技的进步。他把牙膏挤多了,薄荷味太重让沈宁的舌头尝到辣。他认真地漱口,把水吐到水池里,小心翼翼地,他不想吐到地上。赵邯郸撑着胳膊在另一个水池里刷牙,沈宁几乎把脸埋进水池里,随时要溺毙一般。赵邯郸把沈宁捞出来,镜前灯照出两人的脸,他望见两个同样疲惫的男人,他们都倦得很,在一起就加倍。但现在除了相依为命似乎也没有其他办法。这是一副可笑的图景,如果以前的赵邯郸和沈宁看见了绝对会发笑,但过去已经遗失。生活总能在你沮丧时变得更糟糕。
“早点睡?”他提议。
沈宁挑起眉,“八点就睡?”
“事实上已经快九点了。”赵邯郸看了眼手机,光是洗澡就花掉快一个小时。才第一天,他就已经感到疲倦上涌,“你先躺床上去,然后爱干嘛干嘛。我还得收拾收拾。”
他让沈宁把手搭在他肩上,像勾肩搭背的小学生。去卧房的路上沈宁撞到茶几,方形的棱角刺进没什么肉的大腿,鲜明而尖锐的痛感。赵邯郸急忙把茶几踢到一边,沈宁在腿上揉了两下,又若无其事地继续走起来。全然不痛似的。
床铺很软,新晒过的被单有阳光的味道。“手。”赵邯郸让他把手伸出来,沈宁摊开掌心,感到两粒药片的轻微重量。他吞咽进去,赵邯郸把插了吸管的杯子递到他唇边。沈宁微微一愣,薄薄的唇含住吸管。他大概从初中开始就没有用过吸管了。
赵邯郸比他想的要细心得多。
喉结滚动,沈宁吞下药片。赵邯郸拧开药膏盖子,说我给你涂药。他一提到过敏,瘙痒感便适时地爬上来。沈宁知道自己身上有很多之前抓挠的疹子,他看不见,便不去想如今的惨状。赵邯郸用指腹挑了药膏,从上至下依次涂抹。沈宁身上已经消了不少,还肿痒的大概有十多个,分布在后背和大腿。有在先前搓洗中弄破了的,赵邯郸便用湿巾擦去里头挤出的脓肿,再划着圈涂抹上白色膏体。沈宁盘腿坐在床上,肩部微垮,赵邯郸一开始以为他在发呆,但见他一下一下往胸口点着头,赵邯郸才发现他已经昏昏欲睡。
八点睡?他想到沈宁那种语气。一沾床就闭眼的人还敢这么说。赵邯郸自问是比不过。
他轻推了沈宁一把,那个人直直倒向枕头,落地时发出很细小的一声“扑哧”。枕头和被子里的空气被挤压出来,沈宁挪动了下位置,侧躺着,如婴儿蜷缩在母亲的子宫。这是个没什么安全感的姿势。赵邯郸也喜欢这样睡。他们两个都是单亲家庭,从未谋面的双亲之一天生就剥夺了他们汲取安全的权利。赵邯郸没有父亲,沈宁没有母亲。永不会有了。
赵邯郸把沈宁受伤的左脚托在腿上,在掌心里搓热红花油。药性渗入皮肤,他的掌心逐渐温热。差不多的时候就覆在沈宁脚踝处揉搓。他放轻了力道,不过还是很痛,沈宁的眉头越皱越紧。他可能是要醒,赵邯郸停下动作,也不见他神情放松。半晌后赵邯郸才意识到,是梦。
沈宁在做一个